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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馆,对于现代人来说可能是个有点陌生的概念。明清之时,随着商贸经济的发展,我国出现了现代商会、同乡会的早期雏形——会馆。“会馆”最早见于明代,极盛于清代,性质大概与今天的某某城市商会有点儿类似。 但寻遍贵州各地,却总是少不了各种样式会馆的存在。横穿贵州的湘黔滇大道作为沟通西南云贵最繁忙的路线,行人旅客络绎不绝,这都为贵州出现如此多的外省会馆提供了客观基础。各地会馆别具风格的大门装点了游子们在异乡生活的“门面”摄影/吴学文,陈伟红在镇远古城,各式各样徽派建筑的存在使得游人行走其间仿佛置身于江南水乡。这种独特风格的形成自然要归功于外省移民的流入,而由乡人创建的会馆,可以说正是这些游子们“远方的家”。会馆把来自全国各地的不同地域文化带到贵州,使得这里成为了一片多元文化荟萃的交融之所。无论是设在省外的贵州各地会馆,还是设在贵州各地的外省会馆,数量、质量在全国范围内都处于前列,历经数百年风雨变迁,当初分布全省的百余家会馆,存留当今的虽然不多,但基本都韵味十足,向后世的我们展示着那个时代的贵州人文和底蕴。会馆中描绘了各式人物故事的精美雕刻摄影/陈庆全,吴胜波,卢文,陈伟红,吴学文01节点:流动的商旅“能量补充站”会馆最重要的功用,当属其作为同乡会的性质。 我们可以想象,在古时那个“车马很慢”的年代,异乡游子来贵州谋生是何等的艰难。而会馆的存在,为他们提供了一个互相帮扶,并且初步解决问题的空间。人员迁徙又促进了商旅贸易的发展,所以这些会馆逐渐加入了更多商业元素,最终成为了一种旨在保护同乡、同行的政治权益及经济利益的同乡联谊会性质的团体。万寿宫,两湖会馆,广东会馆,江西会馆……这些不同的地名代表着全国许多地方的人们纷纷前来“贵漂”摄影/吴学文,陈伟红据《中国会馆史》的不完全统计,贵州存留到当代的会馆多达三十五座,涵盖湖南、湖北、江西、四川等十余个省份,而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会馆更是数倍于此,堪称一座“会馆博物馆”。清代时,贵阳出现了一所“北五省会馆”,由冀、鲁、豫、秦、晋这北方五省联合所建。即便是在现代,不同省之间的人往往也会因为生活环境的不同而不可避免地产生些许文化隔阂,而“北五省会馆”居然可以五省联建,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那个时代异地漂泊人员的艰辛。贵州部分现存会馆分布示意图制图/刘耘硕如果我们打开地图,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贵州的外省会馆在空间分布上呈现出“点线”特色,沿着陆路与水路展开。如镇远、福泉、贵阳、清镇、安顺,这些位于湘黔滇大道商路上的城镇是会馆的集中所在区,另外在黔北的遵义,黔西北的毕节,黔东南的榕江,黔西南的兴义,也有多座会馆——它们是连接湘滇黔商道的重要支脉。换言之,整个贵州的会馆,其实是和商路的铺设完全吻合的。在古时,水流平缓的大江大河就仿佛现在的高速公路一般,是人员与货物往来的绝佳通道,黔北的遵义因四川盐商而兴旺、黔东北的石阡则因为临近的江西茶商而盛极一时。如果把这些商贸流动的路线比作人的经脉,那么会馆就像是点缀其中的一处处穴位。榕江老街,曾是商旅汇聚的重要节点摄影/吴学文在黔东南偏居一隅的榕江县,直至清朝雍正初年才开始进行开发,受到中原王朝的直接管控。但就是这样一处年轻而偏远的小县城,在清代时却是一处极为繁盛富庶的商旅重镇。由于它正好位于贵阳和广西桂林的交通要冲上,水陆交汇的区位让它一跃成为黔东南的节点城镇,码头、商埠鳞次栉比,往来商旅络绎不绝,继而出现了“古州九大会馆”:两湖会馆、广东会馆、五省会馆、江西会馆、贵州会馆、浙江会馆、四川会馆、福建会馆、粤西会馆。榕江两湖会馆绚丽的色彩装饰反映了当时的富庶与繁华摄影/吴学文等等,明明榕江就属于贵州,为什么这里还有一处贵州会馆呢?其实,这里的“贵州”指的是今天的贵阳,设于榕江的贵州会馆,就是贵阳往来广西的商旅所建。这座会馆建于乾隆时期,又称“文昌宫”,1944年还曾经作为内迁至此的广西大学的教室,后来改建为古州镇第三小学。柱子上的木雕装饰,极尽艳丽与奢华 摄影/吴学文02窗口:窥见故乡的锚点我们常说古代中国人“安土重迁”,可在现实中我们又发现,实际情况往往却和这四个字相悖,无论是闯关东、走西口,还是下南洋、填四川,大规模的人口迁徙从秦汉开始几乎从没有停止过。这些背井离乡的人们,心中所念的往往是因无法寻回而显得无比沉重的二字:故乡。漂泊于异乡的信仰之锚各省建在贵州的会馆,在院内往往会供奉一座老家崇拜的神主,一如遍布全国的山西会馆关帝庙一样,不同地区的人们也会把这种源于故土的信仰带来贵州,并将其融合在会馆之中。久而久之,会馆的名字也慢慢被这些乡土情怀所占据,比如江西会馆的万寿宫,比如福建会馆的天后宫,比如湖广会馆的禹王宫,比如四川会馆的川主祠,他们本是纪念当地的神祇人物:许逊、妈祖、大禹、李冰……但是天长日久,“以神之名”取代了原有的会馆名。为了祈求平安而雕刻的各路神仙们摄影/吴学文位于贵州东部的镇远古城,是一处完整的明清古城遗存,古城建在㵲阳河畔,实际上是两座城,担负民政职能的明代镇远府和军事职能的镇远卫隔河相望,这是古城异于他处的重要原因。㵲阳河作为长江支流沅水的上游支流,是古代进出贵州的重要水路交通,商人甚至可以从福建沿海出发,一路坐船直达镇远。蜿蜒流淌的舞阳河,是镇远古城的商业命脉摄影/李文博镇远深处西南内陆,但水运交通却远比陆运发达,鼎盛之时,镇远南北二城拥有十一座码头迎来送往,其中的天后宫码头位于镇远天后宫前,据传一代大儒王阳明先生贬谪贵州龙场驿时就是从此处弃舟,后来他再度起用,也是由此登船东行。镇远天后宫,又称福建会馆,建于清代,是闽籍官员和在黔经商的福建士绅和商旅为纪念海神妈祖而建——是的,深居我国西南内陆的贵州,也有妈祖庙。只是出现在贵州的妈祖已经不再是简单狭义概念的海神,更是寄托着闽籍商宦内心虔诚与故乡的具象。镇远天后宫,距海数百公里的妈祖庙摄影/吴学文福建商人从沿海出发,溯长江、沅水、㵲阳河一路辗转千里,于镇远码头弃船登岸,映入眼帘的便是不远处巍峨端重的妈祖天后宫。沿台阶拾级而上,中间还要经过两道精美的石质牌坊,彰显着信仰的神圣与庄重。可以说,这座天后宫不仅是明清时期镇远商贾云集发达航运的见证,同时也反映出贵州和东南沿海的文化交流。精美绝伦的建筑、各个时期留存至今的碑刻,都对研究贵州对外交流有着重要价值。而最重要的,则是它的文化价值。镇远两湖会馆摄影/吴学文镇远江西会馆又称万寿宫,建在紫阳洞下方,万寿宫是江西人的精神家园,供奉道教四大天师之一的许逊许真君和江西湖南地区民间道教水神杨泗将军。万寿宫的砖雕、木雕尤其精美,从㵲阳河谷望去,门楼高耸巍峨,气势恢宏,几条镂空透雕的龙围绕成一座牌匾,匾额是万寿宫三个大字,苍劲有力。而从门楼眺望,则可以俯视整个镇远古城,这让万寿宫愈发雄伟大气。万寿宫藻井摄影/吴学文都说商人重利,如果只是想在镇远有一处歇脚之地,只需修建一座豪华的庄园楼阁即可,何必千里迢迢请来神祇?其实,这些寄托了故乡情结的神庙才是建筑的灵魂。金钱常见,故乡之人也常见,可故乡何日能见?所以他们在千里之外的贵州镇远,按着故乡的规矩,一砖一瓦搭建起心中的信仰归宿,在此方寸之地里,家乡人、家乡话、家乡茶酒,举头三尺还有家乡的神明——这是他们为自己营造的一处心灵港湾,无可替代。精美的雕刻代表着游子们对故乡信仰与文化的怀念摄影/吴学文乡愁的记忆,凝固在会馆的橱窗 随着商贸的不断发展,许多幸运的商人在异乡的生意越做越大,但他们却始终无法忘记,身处异乡的自己纵有万贯家财也不过是无根之水罢了。因此,这些商人们迫切希望以会馆为纽带,将名为“乡谊信义”的精神凝固为牢不可破的向心力。身处异乡,会馆就是“家”摄影/吴学文会馆建筑的风格往往与普通民居截然不同,少了内敛与朴素,取而代之的则是张扬、奢靡和外向的风范。因为这座建筑并非简简单单一个商人歇脚住宿的场所,它更是故乡在贵州这方土地上的门面、窗口。或许本地的贵州人今生今世不会去福建、江西、山东、陕西,那这座外地人居住的会馆,就是他们对外地的唯一了解途径。透过窗户,仿佛依稀能见到故乡的模样摄影/陈伟红中国是茶的故乡,茶从古至今都是大宗商品货物。在古代,围绕着茶叶、马匹、丝绸、盐等货物的往来运转,形成了一条条成熟的商路走廊,其中沟通我国西南地区的商贸通道,被称为“茶马古道”。陕西是这段茶马古道的北方终点,所以这条繁忙的商路上,陕西茶商的身影随处可见,自然也少不了会馆的存在。位于毕节市城区中华南路上的陕西会馆,从大殿藻井到戏台楼口,建筑风格、装饰花纹的雕刻样式都堪称“陕味”十足。在清代,陕西会馆是毕节一处非常重要的娱乐场所,毕节民众上香祈福、看戏娱乐多在此处,也正因此,陕西会馆在历史上多次修缮,极尽精巧,向当地民众展示着陕西关中的北国风貌。毕节陕西会馆摄影/肖东03大隐于市的现代会馆藏在贵州人生活的深处会馆往往是同乡人士中的佼佼者和事业成功者的舞台,他们维系着会馆的建设到日常的经营, 在近现代的大变革中,贵州地区的会馆尽可能快地适应了社会的变迁,开始承担一定的社会职能,甚至变身为地方的博物馆、民俗馆等。比邻而建的石阡禹王宫与万寿宫摄影/陈庆全清末为了兴办教育,各地纷纷将会馆、寺庙赋予教育职能,贵州的各处会馆也不例外,贵阳福德街(今富水南路)的北五省会馆,因建设运营以山东、河北、河南三省为主,所以又称冀鲁豫会馆,这座会馆在1946年改建为学校,校名用了一个颇俱革命的称呼——冀鲁豫小学。贵阳解放之后,冀鲁豫小学被改设为富水路小学,沿用至今,校史也因为北五省会馆而得以丰富、延长。2012年,贵阳市达德学校同原富水路小学合并为达德学区摄影/陈伟红石阡万寿宫,始建于明万历十六年(公元1588年),是贵州现存最古老的会馆。作为江西会馆,万寿宫整体采用的是典型的江西建筑风格,但作为在贵州的建筑,万寿宫又体现出浓厚的民族风情,与周围苗、侗、仡佬族的建筑风格互通、互融,既彰显乡土气息,又丝毫不显得突兀。1936年1月,长征至此的红二、六军团占领石阡县,在这里短暂休整队伍期间,万寿宫也是队伍驻扎场所的一部分。石阡万寿宫中的紫云宫摄影/陈庆全榕江县“九大会馆”中的两湖会馆,1930年红军攻占榕江之后设立红七军一纵司令部在会馆内,因为这份革命渊源,现在以红七军一纵司令部旧址之名被列为贵州省级文物保护单位。除此之外,贵阳两湖会馆在解放后改建贵阳三中,贞丰两湖会馆改做县粮食局粮仓,毕节四川会馆成为银行培训基地,而更多的会馆则隐入烟火,成为民居、故居,承载着新时代的任务。榕江两湖会馆摄影/陈伟红会馆文化作为古代特定时期的产物,现在似乎渐渐远离,成为一种历史文化的符号,但并不会消亡。它的初始职能被更加科学、现代的商会组织所取代,而它的精神内核,则伴随着作为载体的建筑,承袭到了如今的市井喧嚣中。榕江两湖会馆屋檐雕刻摄影/陈伟红昔日遍布贵州的会馆今天不再兴盛,它们变身为文保单位、学校、展览馆,历史的晨钟暮鼓送走了它昔日弦歌相伴的繁华,但那份萦绕其间的乡情、归宿,其实从未远去。建筑存留与否,只是这份会馆文化无伤大雅的躯壳,它们生于斯、长于斯,当花瓣离开花朵,“暗香残留”。金碧辉煌的装饰,是会馆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摄影/吴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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