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蟒蛇记[全集]
上卷

闲来无事谈古今，谈古论今劝化人。
古今多少稀奇事，说来都是大事情。
不谈后人不知晓，不知天理难为人。
不说其他稀晓事，就说大宋一段情。
仁宗皇帝登龙位，风调雨顺国太平。
不说朝中多清正，说说广西桂林人。
桂林有个张元亮，娶妻王氏老夫人。
他在朝中为兵部，扶佐仁宗有道君。
夫妻二人多行善，天上降下文曲星。
取名春芳人一个，掌管事务在家庭。
娶了尚书李氏女，聪明伶俐貌超群。
不说夫妻多和顺，且说王氏老母亲。
不知不觉身染病，睡在牙床难翻身。
请医服药不见好，求神拜佛总不灵。
不想此生寿命短，做了黄泉路上人。
绫罗绸缎来裹起，凤冠霞佩戴上身。
金漆棺木抬一付，灵堂修起在高厅。
兵部大人哀哀哭，春芳夫妻泪淋淋。
哭来哭去哭不住，昏昏吩咐手下人。
快请高僧并道士，修斋超度死亡魂。
乡官亲戚来吊孝，文武官员祭夫人。
开丧吊孝七日满，夫人安葬在山林。
不提夫人身亡故，家中散乱昏沉沉。
儿子媳妇年纪小，难管家中奴婢们。
桂林知府四品正，他今已死几年春。
娶的妻子刘氏女，未听音信与他人。
如今年纪二十五，无儿无女一个人。
不拖儿来不带女，后来无有两样心。
兵部思量多日久，才请媒人去说亲。
传名下娉礼已毕，择选良辰接过门。
刘氏接来一年整，不觉有孕在其身。
怀胎十月生一子，取名春元一个人。
一日三来三日久，兵部期满要归京。
兵部此时将言说，兄弟二人听言因。
春元春芳两兄弟，和和气气在家门。
在家算来有三载，不久就要进京城。
夫人一傍听得说，设酒与夫来辞行。
珍奇百味般般有，缺少龙肝凤胆心。
上面坐的张兵部，下面坐的刘夫人。
春芳春元两边坐，梅香使女把酒斟。
饮酒说话不觉久，夜来收拾进房门。
一夜说文都不唱，且说来朝二早晨。
文武官员齐来送，亲戚邻里来送行。
人夫轿马纷纷乱，欢送兵部老大人。
不说众人送行走，且说兵部在路程。
逢山便有人修路，过水便有搭桥人。
逢州便有州官接，过县便有县官迎。
红旗对对如火焰，黑旗对对似乌云。
家家门前焚香案，户户门前净水瓶。
家家打开窗门子，鳌头点起万年灯。
不觉行程多日久，望见东京一座城。
远望城楼三滴水，近看朵口似祥云。
无心观看城外景，进了三重皇城门。
去到城中找店主，寻家旅店来安身。
三更五点王登位，聚集三合八众臣。
早听鼓响朝皇帝，午听钟声拜明君。
兵部来到金殿上，俯伏金阶口称臣。
离朝归家有三载，今日又来伴圣君。
仁宗圣上开金口，爱卿你且听言音。
寡人未施君臣礼，未到广西祭夫人。
今日爱卿回朝内，扶佐寡人爱万民。
天子退朝众臣散，山呼万岁口称臣。
兵部听得王吩咐，微步至退出朝门。
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晓夜行。
春去秋来冬又到，寒热冷暑年年经。
兵部朝中做官职，光阴又过几个春。
忽然得了一身病，请医服药总不灵。
一时疾来又昏死，天地日月分不清。
一日五更朝王驾，走到金銮殿上存。
方才跪在金阶下，两眼一黑头就晕。
天地颠倒房屋转，一跤倒在地埃尘。
文武官员来扶起，仁宗下殿叫爱卿。
兵部死在金銮殿，吓坏官员不少人。
仁宗此时开金口，吩咐两班武共文。
将他抬在迎宾馆，寡人亲祭张爱卿。
寡人念他忠良死，葬在紫金山上存。
金漆棺木抬一付，装起兵部老大人。
皇帝御祭方才了，文武官员跪埃尘。
祭罢天子回宫殿，紫金山上立坟莹。
圣旨一道如梭快，路上犹如风送云。
在路行程多日久，进了广西桂林城。
看看来到张家府，母子奶孙出来迎。
摆下香案迎圣旨，使臣宣读圣旨文。
春芳春元才听到，刀割心肝五脏疼。
爹爹死在金銮殿，做了披麻戴孝人。
自古养儿来防老，如今未报半点恩。
家中人人齐吊孝，一家大小哭沉沉。
做斋超度老兵部，弟兄守孝过光阴。
不说兄弟在守孝，说起刘氏起黑心。

话说刘氏口中不说，心中暗想；老兵部丢下这等家财万贯，所生春元春芳二人，那春芳乃是长子，又是廪生，却又生有金男银女，自古道黄泉路上无老少，恐怕日后我死了，春元年小春芳大，那时他以大压小，斗他不过。不如趁现在假写文书，说他父亲在京做官放得有许多金银，叫他到京城放账收账，等他放与人家，人家说他行使假银，无亲无戚无人救他。那时将他治死，这些家财不就我儿全得了。刘氏打定主意叫道一声“安童去请你大爷进来，我有话吩咐”。安童去请春芳，春芳听得忙走到厅前双膝跪下道“母亲有何吩咐？”刘氏说道“男子十五替父，女子十六管家，你如今也有十七八岁了；你父亲在京中放得有账目，因无人去收，我与你一千两金银，去到京城放新收旧回来，也不枉你父养你一场”。

春芳听得心欢喜，满面春风笑盈盈。
既是家中有文约，何不京中去收银。
刘氏听得心欢喜，忙忙收拾金共银。
与他金银一千两，另外再给十两银。
金银收在皮箱内，即刻收拾就起程。
春芳即刻辞别母，辞别母亲就动身。
再行转到香房内，贤妻你且听原因。
今日我要京中去，你在家中要小心。
我去不久就回转，不到三月就回程。
休去东家说长短，莫去西家谈是非。
恐怕傍人来耻笑，说坏名声不好听。
我也是个读书子，你是官家女儿身。
如今世上人眼浅，活人抬在死人坑。
妻子听得如此话，记在心中泪纷纷。
你到京中去收账，丢下奴家靠何人。
在家过得随时过，不少金来不少银。
何必山高路又险，丢下奴家去东京。
春芳听得妻子话，说声贤妻请放心。
虽说山高路又远，一路之上多小心。
转身又去辞兄弟，去到书房里面存。
春元一见哥哥到，慌忙几步出来迎。
二人坐下将言说，春元眼泪落纷纷。
哥哥今日京中去，举目无亲靠何人。
不知账主是哪个，你去何处讨金银。
春芳此时将言说，贤第你好不聪明。
手中拿有文约在，到处去问欠账人。
春元此时劝不转，哥哥你且听原因。
金银放在身边上，恐怕路上遇强人。
过桥过水先下马，山林之中要小心。
哥哥你到京中去，不可他乡久留停。
嫂嫂在家挂念你，儿女家中念父亲。
望得哥哥回家转，一家团圆值千金。
哥哥此时辞别去，弟弟拉住泪纷纷。
槽中拉马龙头套，金鞍背上马欢腾。
鸽子翻身跃上马，一路行程风送云。
两个安童前面走，一心只想进京城。
李氏看着丈夫去，回头昏死地埃尘。
金男银女放声哭，母子三人好伤心。
春元看着哥哥去，刀割心肝五脏疼。
口中又把嫂嫂叫，叫声侄儿侄女们。
哥哥虽然京中去，你们在家放宽心。
三餐饭菜我看管，四季衣裳我看承。
不说家中伤心处，且说春芳在路程。
紧行好似弓上箭，慢行犹如风送云。
不表春芳来行路，且说后娘刘氏身。
刘氏拍手哈哈笑，前娘之子哄出门。
等把春芳来害死，万贯家财我儿吞。
高楼大厦我儿受，我死之时也甘心。

话说春芳去了刘氏心中大喜，行过厅前，走到香房叫道“媳妇，你这贱人，全不想想你丈夫求财出门，乃是一件好事，为何天天哭泣。为人也要走些江湖口岸，难道叫他天天守着你也不成。他去只不过三五个月就回来，何必挂念”。媳妇听得不敢啼哭，这话不提。且说春芳行了四十余天，来到杨家村双田坝，只见田中路上四十余人，嗥叫喧天。春芳吓得魂不附体，不敢上前。便叫安童“我们上去看看是什么东西”。主仆行上高处一看，乃是一条大蟒蛇被打得奄奄一息。春芳看见心中不忍，行至面前开言问道“众位相公，为何将这大蟒蛇苦打一阵？”众人说道“这条大蟒在洞中三年以来，每年要金男银女祭它方得风调雨顺，人畜平安。今年用猪羊祭他，他就出来挠乱秧苗。我们要将他打死方才断根。且问相公家在哪里，姓甚名谁说来与我们听听”。

春芳此时将言说，列位长老听言音。
家住广西桂林府，要说无名也有名。
父是尚书张兵部，扶佐仁宗圣帝君。
谁知命运无常道，死在金銮殿上存。
京城放有许多账，我今要去讨金银。
见你众人将蛇打，心中不忍万万分。
乞望众人饶他命，得饶人处且饶人。
众人听得如此话，相公你且听原因。
这坝田地三石种，我们户户望收成。
不幸田中来祸害，一坝秧苗不留根。
五钱一斗买种下，你看伤情不伤情。
相公不必来相劝，我们一定要除根。

话说春芳将言问道“众位相公长老这坝田产一年管多少银子？”众人说道“这三石种田，秋收开一百六十两”。春芳道“众位请坐，我有一言奉告”。

春芳此时将言说，你们听我说原因。
一百六十不为贵，我今出门在路程。
家母给我一千两，放新收旧转回程。
先付五两作定数，待我回转就交清。
亲手提笔写文约，上有虚空过往神。
若是骗了你田账，不得回家见母亲。
众人听得心欢喜，将蛇卖与姓张人。
麻烦众人齐动手，抬到长江水中存。

话说春芳将蛇买了抬到长江水中，只见一朵祥云升到半空，那蟒蛇立时变成一条白龙在空中说道“张春芳，你今日救我一难，我是龙王三太子，因为错行布雨玉帝贬我下凡在此，今日遭了此难承蒙你来救我。不久你有一难，我又搭救你”。众人听得叫道“相公你有这样阴德，我们将银子退还你去吧”。春芳笑道“乃出之财，焉有收回之理，要它何用”。众人听得如此，我们当面收了，承蒙张善人银两吧。

不说众人分银子，且说春芳在路行。
行了几日方才到，望见东京一座城。
远望城楼三滴水，近看朵口似祥云。
无心观看城外景，进了三重铁罗门。
去到城中寻店主，找个店家来歇身。
二人进店方坐下，看茶一杯到来临。
店主就来开言问，三位相公哪里人。
因甚来到京城地，有何贵事到店门。
春芳此时将言说，店主你且听原因。
家住广西桂林府，祖籍原是姓张人。
父在朝中做兵部，扶佐仁宗八九春。
我叫春芳人一个，廪荐生员在洪门。
不幸父亲身忘故，我来此处讨金银。
随带金银一千两，放新收旧转回程。
店主听得如此话，满面添花喜十分。
忙忙桌子当中摆，设酒款待有钱人。
琴棋书画般般有，吹弹歌舞样样精。
一夜饮酒且不表，且说来朝又天明。

话说次日天明，店主来至街前，说与众人朋友得知，个个都来拜会春芳，庭前施礼已毕，分宾坐下，众人问道“张相公离家多远？”春芳回言“家住广西桂林府，离此四十余天，我父在朝中做兵部时，放得许多账目未曾收讨，今日随带文约，又带金银一千两，放新收旧”。众人听得“且问相公利息如何”春芳道“每月加分，行利照样，不敢多要”。春芳叫安童与我抬箱子过来，当凭店主之面交清。且说春芳放账，众人将银子借去各务生理；将银子拿到银铺烧烤，银匠说“这不是金子银子，是黄铜响锡”。众人听得，个个咬定银牙铁齿“此子这样做不正，我们到王家店内寻着你，拉你出来一阵乱打，再送到宛平县衙去，说他行使假银，假称兵部之子，方能出气”。众人齐来拉住春芳一阵乱打，送到宛平县衙交给县太爷烤打去了。

春芳听说双流泪，两眼流泪落纷纷。
在家不听妻子话，来到京城惹祸根。
谁知今日身有难，千层铁锁项上存。
拉的拉来打的打，送到宛平县衙门。
众人跪在大堂上，青天大爷叫几声。
不知何方京拐子，伤天害理哄街民。
假称兵部尚书子，黄铜响锡当金银。
相邀众人与他借，坑害街邻多少人。
公子跪在摊尸地，尊声青天王大人。
父在朝中为兵部，生员自幼入洪门。
说起假银根由事，都是后母刘氏坑。
知县不听公子话，咬定银牙骂几声。
你是何方京拐子，伤天害理哄街民。
嗥叫一声拉下去，幺喝一声似雷霆。
先打四十方才问，连皮带肉去几层。
好好一二来招认，免得还要受苦刑。
公子受刑挨不过，青天大爷叫几声。
行使假银就是我，坑害街民是书生。
知法犯法该死罪，乞望大人快执行。
知县见他来招认，便叫手下松了刑。
快押出去讨门保，不许走了姓张人。
两个家童来拉住，三人哭泣最伤心。
在家不听大娘话，如今落在陷人坑。
金男银女不知道，大娘在家不知情。
今日招了太爷手，落在天罗地网门。
若想逃出天罗网，除非大爷会腾云。

话说春芳对家童说道“我被差人押住不得脱身如何是好”。安童道“大爷你将这冤屈根由细说一番，苦苦哀求那差人，好好写得一封家书带回去说与大娘得知岂不是好”。春芳听得便去哀告差官，差官听得烦不过，差使手下“你这差爷将锁带上，放他出去解手”。两个差官随开后门，后面就是江何大海。春芳叫道“安童，我从后母之命来到此处，活活坑死我在东京，家有妻子不得相会，有儿女不得团圆。你们快快回去说与你大娘得知”。说罢心刀铰，一步跳下那海中去了。再说两个安童顺江逃走，那两个差人哪里晓得，只听得水响后又无人影，都说是跳水死了，两个差人吓得魂不附体，说道“我们不能去见老爷了，不如逃走吧，等到二任官来上任方才回去得”。

不说差人逃了去，且说春芳跳长江。
春芳举步往河跳，跳入长江水中存。
巡河夜叉来看见，看见一个死人身。
夜叉慌忙回去报，报与龙王得知闻。

话说夜叉来到龙王殿前“启禀我主得知，长江内有一秀才顺水流来”。龙王听得“既然如此，快拿仙丹一粒放在他口中,将他救活,带他进来”。那春芳果然救活过来，来至龙宫宝殿双膝跪下。龙王问道“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为什么身投长江？你可细细说来”。

春芳此时将言说，龙王在上听原因。
家住广西桂林府，祖籍原是姓张人。
父在朝中为兵部，扶佐仁宗八九春。
母是总镇王氏女，封为诰命老夫人。
生下春芳我一个，不幸我母早归阴。
父娶后母刘氏女，生得春元兄弟情。
父在朝中身亡故，直到今来有二春。
只因后母起毒意，把我哄来上东京。
哄我东京去收账，给我一千金共银。
放新收旧回家转，谁知设计害我身。
共铜当做真金子，响锡当做雪花银。
我到京中将账放，街民借去做营生。
银匠烧烤才认得，解我宛平进衙门。
可恨昏官王县令，三烤六问又加刑。
百般苦楚受不过，跳入长江水中存。
不觉冲到龙王殿，乞望龙王恕残生。
春芳说罢根由事，龙王太子听得真。
心中暗想春芳事，即忙前来问假真。
上前看到春芳面，拉住恩人叫几声。
太子跪在龙王殿，父王在上听原因。
因我从前行错雨，罚我下凡受苦刑。
将我罚在双田坝，在那撞着一个人。
众人要将我打死，他用银钱买我身。
多蒙相公来相救，抬我长江水中存。
自从那日归家转，未曾报得大恩人。
恩人有难来到此，还望搭救恩人身。

话说龙王听得此人是龙儿三太子的救命恩人，即时叫道掌部刑官，过来查看春芳还有多少寿元。判官查明回奏道“张春芳有寿八十二岁，他有八年水灾”。龙王听得叫道“既然如此，春芳你就在龙宫殿内教学，待你水灾满后送你回去享受皇恩”。太子设宴款待恩人，海兵虾将都来一齐陪酒款待。

不说春芳得好处，再说安童二人们。
两个安童逃出去，放声大哭好伤心。
哭声大娘刀割胆，哭声大爷箭穿心。
不觉走了多日久，肚饿口渴又伤心。
饿死我们不要紧，谁去家中报事因。
二人哭到伤心处，惊动天上太白星。

话说太白星君云端看见二人哭得十分凄惨，心中不忍。即忙变一老翁在路边卖饭，说道“送你二人吃些充饥，吃饱了以便好走路”。二人听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各人饱餐一顿，又往前走了多日，才到家中禀报奶奶“大爷在京城死了”。刘氏听得心中大喜，叫梅香摆酒与他二人吃。心想今日春芳在京死了，这份家业物产都有是我儿春元一个人全得了，无人与他分受。想罢叫道“安童，你去报与你大娘得知，莫说投水而死，只说在京城得病死了，转来我赏你二人”。安童来到大娘房中禀道“大爷在京城死了”。李氏问道“你大爷是因何而死？”安童即将行使假银细说一番。

李氏听得如此话，一头气死地埃尘。
顿饭时候才苏醒，金男银女哭沉沉。
哭声天来天不应，叫声地来地不灵。
千劝你来万劝你，劝你不要去京城。
你今在外他乡死，做了投河落水人。
无处葬得你尸首，安童何处去标坟。
一年四季谁化纸，为妻做鬼不甘心。
只想夫妻同到老，谁知今日两离分。
冤家今日冤屈死，丢儿丢女谁看承。
有灵有感来接我，鬼门关上一路行。
手抱儿女哀哀哭，有父生来无父疼。
不说李氏哭夫主，且说安童报事因。
走进春元书房内，从头一二说根生。
春元听得哥哥死，刀割心肝五脏疼。
只因听了母亲话，活活坑死在东京。
丢下妻儿无人管，娘母三人靠何人。
一路走来一路哭，来见心毒老母亲。
叫声母亲不是人，为何要起不良心。
用这良心伤天理，虚空过往有神灵。
你谋财产是好事，天地不容这等人
害死哥哥他乡外，一定万世背骂名。
刘氏听得春元话，没头冤家骂几声。
手提棍棒就要打，吓得春元颤兢兢。

话说刘氏骂道“这没福气的杂种，全然不知事，你哥哥乃是前娘之子，与你又不是同胞共母之人；你爹爹丢下这家财万贯不幸死了，你的哥哥聪明伶俐，又是廪善生员；倘若后来我也死了后，他叫人平平分，你把他怎生奈何。故而我与他金银一千两，叫他拿去放新收旧。谁知他命不受，黄金变成黄铜、白银变成响锡。这该是天意；与你何干，倒来说为娘的不是”。

春元当时将言说，母亲在上听原因。
金银将来有何用，千金难买手足情。
打虎还要亲兄弟，上阵还要父子兵。
哥哥不是同娘子，犹如同胞共母生。
坑死哥哥他乡外，孩儿独自难为人。
出入往来我一个，我要出外去修行。
妈妈你的心肠硬，自守家中金共银。
刘氏听得春元话，提起心头火一盆。
一手指着春元骂，没福杂种不是人。
春元不敢来答应，咽喉哽哽泪纷纷。
抽身走去书房内，放声大哭好伤心。
不表春元书房哭，又说刘氏起毒心。
刘氏心中又设计，要害媳妇李氏身。
我把媳妇来害死，斩草除根才放心。

话说刘氏口中不言，心中暗想：那李氏终日啼哭，哭得我老娘心中不安。叫她与春元结为夫妻，等她气不过自寻短见便了。我今且劝她一番，看她意下如何。便叫“梅香，去请你大娘过来，我有话吩咐”。梅香到香房说道“大娘，奶奶有请”。李氏听得，披麻戴孝、拖儿带女走至厅前双膝跪下道“婆婆叫媳妇有何吩咐”。

刘氏当时将言说，媳妇你且听原因。
你的丈夫我抚大，只当是我自家生。
是我费心结配你，油盐茶饭我操心。
只想夫妻孝敬我，谁知春芳命归阴。
害你媳妇无靠处，小儿幼女靠何人。
我将良言来劝你，你与小叔结成婚。
家财事务任你管，接人待客由你行。
李氏听得心大怒，婆婆你且听言音。
我夫既是你抚大，如何害死在东京。
这种恩情唯有你，婆婆还要重看承。
我夫百日倘未满，亏你说出这般情。
要与小叔成婚配，寻夫尸身转回程。
长江上面寻尸首，做斋超度死亡灵。
等到三年孝服满，儿女长大看怎生。

话说刘氏说道“既是你不从小叔，去嫁别人你意下如何？”。李氏说道“只要找得丈夫尸首回来，待三年孝报满以表夫妻之情，那时随婆婆嫁张家李家都行”。刘氏骂道“你这贱人，为娘的叫你从小叔你不从，叫你嫁别人你也不嫁，每日哭泣高声大气，我老娘听不得，老娘也不打你，免得又说老娘刻剥，我今先饶过了你，你给老娘快快搬了出去，不要住在这家里，不用多说”。李氏听得走到香房只是小声哭泣。刘氏心中又想，等春元回来与他商量看他要嫂嫂不要，若春元答应再去逼她。叫道“梅香，去请你二爷过来，我有话吩咐”。请得春元来到厅前跪下问娘叫儿过来有何吩咐。刘氏说道“你的哥哥死在东京，你的嫂嫂在家青春年少，若叫她嫁与别人的话难丢儿女，我叫她与你结成夫妻，看你心下如何，只要你肯，不怕她不从”。春元听得答道“母亲差矣，听为儿说与母亲听”。

春元当时将言说，母亲说话不通情。
你家也有亲生子，将心比心看良心。
哥哥死在他乡外，刀割心肝五脏疼。
前娘之子因何死，娘亲好好自问心。
尸首未曾找得到，为何又起不良心。
人不看见天看见，善恶到头会分明。
大宗律上有一条，弟从兄嫂罪不轻。

话说春元将母亲问得哑口无言，思想一会无言回答，只是乱骂“你这个死杂种不听话，怕你一世到老也讨不得老婆呢”。且不说春元走回书房闷坐，这边刘氏口中不言心中暗想，这小冤家不顺我的气，真是无法，不如将李氏赶到冷庄上去，那冷庄上七分石头三分泥土，等她受些折磨不过自寻短见岂不是好。便又叫道“梅香，去请你大娘，我有话吩咐”。李氏来到厅前双膝跪下说“婆婆叫媳妇有何吩咐”。刘氏骂道“你这贱人，为娘的叫你从小叔你不从，叫你嫁别人你也不嫁，如今青春年少，在家哭空房惹人耻笑。你去冷庄上做着等你金男银女长大，到时方才接你回来，今日我也不管你三七二十一”。说罢刘氏走进李氏房中，将李氏的帐被衣箱全都搬了出去，又将房门板凳尽行打破，用手将李氏推出门外说道“不许在我家中”。李氏见此，只得拖儿带女放声大哭往冷庄上去了。

李氏哭声苍天苦，拖儿带女往前行。
埋怨老天不开眼，神灵不救难中人。
把夫害死东京地，又害母子三个人。
母子赶到冷庄上，缺衣少吃谁看承。
又无谷来又无米，饿死儿女咋个成。
左思右想无计奈，埋怨夫君上东京。
丢下一双儿和女，饥寒冷冻难成人。
李氏母子庄上去，傍边气死多少人。
张家死了老兵部，到头不象一家人。
李氏走了多时候，来到冷庄上面存。
房屋只是茅草盖，屋穿壁漏阴森森。
一无人来二无伴，深山旷野老山林。
庄上有个老寨主，看守冷庄老年人。
举目无亲来到此，说与寨主得知闻。
婆婆害死我夫主，死在东京不回程。
如今又起不良意，将我母子一齐坑。
借助寨主多看顾，看顾母子三个人。
日后我儿成长大，千秋万代不忘恩。
寨主听得双流泪，大娘在上听言音。
老寨未曾去迎接，大娘莫怪小人心。
大爷坑死他乡外，如今又起不良心。
又把大娘来赶走，赶到冷庄受苦行。
人不看见天看见，难瞒空中过往神。
我劝大娘休烦恼，天地不容这等人。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来早与来迟。

话说守庄老寨主嗟叹道“奶奶将大爷害死也就罢了，又何必将大娘驱赶在外，天理何在。况且此处七分石头三分土，大娘小孩怎么受得这般苦楚，小人在此也是全凭力气养活”。李氏听得又是大哭泣一场。

李氏女在冷庄两眼流泪，哭一声刀割胆万箭穿心。
想当初住的是高楼大厦，谁知道至如今受此灾星。
这房层茅草盖屋穿壁漏，两傍的细茅草长齐大门。
四方里无人烟山深静野，到夜晚满山上虎豹成群。
若强盗来拉去无人知道，若虎豹咬去了谁嗥一声。
一无亲二无戚孤魂野鬼，我母子三条命交与神灵。
虚空中神过往暗中保佑，保佑我儿和女长大成人。
李氏女哭泣到天明大亮，又无米又无柴好不伤心。
叫声儿叫声女你们睡好，等为娘去打柴找野菜来。
拿起刀与绳子眼泪滚滚，脚又小鞋又尖寸步难行。
行一步哭一声来到山林，手拿刀把柴砍颤颤兢兢。
想当初公公在呼使奴婢，或要东或要西都使他人。
谁料得到如今抛头露面，也只因我后娘丧尽良心。
李氏女在山林将柴砍起，即忙去满山上寻些菜根。
不管老不管嫩讨在怀内，扯一把哭一声眼泪纷纷。
李氏女在山林天色已晚，背着柴抱着菜啼哭回程。
到家中儿和女齐来扯住，又挨冷又挨饿好不伤心。
将菜来洗干净丢在锅内，一无盐二无米怎度光阴。
寻菜来到家中又无米煮，想起来这般苦似箭穿心。
舀一瓢与金男如刀割胆，端一碗与银女五脏齐焚。
儿不吃女不尝只是啼哭，不由我不流泪心肝俱疼。
见儿女吃不得放声大哭，拉着儿抱着女气死埃尘。
哭一声我夫主有灵有念，来接我母子们一路同行。
我母子在世间难受苦楚，接我们到阴间免受灾星。
受煎熬无饭吃挨饥受饿，到晚来无铺盖冷到天明。
我本想寻短见悬梁高挂，这一双儿和女丢与何人。
想在生难得熬艰难日子，想要死又只为儿女缠身。
为母亲想上天天又无路，为妻的想入地地又无门。
我心中有句话无处去说，每日里来哭泣埋怨夫君。
千劝你万劝你叫你莫去，你就象鬼牵着要进东京。
你在京投水死做个野鬼，我母子在山林就象孤魂。

且把十字来丢下，将起七字接前因。
我今受尽千般苦，埋怨夫君上东京。
做过大来难做小，受过荣华难受贫。
要想生来生不得，想要死来死不成。
白日打柴煮野菜，夜晚烤火到天明。
不觉过了三个月，面黄肌瘦不象人。
脸上好象刀来剐，两眼哭得象桃豚。
书不表明不好听，话不分开老急人。
不表李氏常哭泣，且说春元有心人。
可恨我娘心不好，又害母子三个人。
冷庄去了三个月，没有人去问一声。
心想庄上去看嫂，恐怕我娘得知闻。
哥哥丢下儿和女，缺衣少食难放心。
我今得去看一面，侄儿侄女当亲生。

话说春元在学堂告诉列位朋友，我嫂母子三人被我母亲赶在冷庄上，去了三个月不知生死如何。我要去看他们一面，倘若我母亲来找我，你们就说“有人来请我去吃酒去了”。众位学友都说“可以，令兄被令堂母亲治死，你的嫂嫂被令堂母亲赶出去了，我们实在心中不忍，贤弟你就只管去吧，我们帮你说就是。你要快去快回，不要迟延”。春元在学堂凑了米一斗、银一两，送去与嫂嫂过几天日子。收拾停当就往冷庄上去了。

春元背起米一斗，三步并作两步行。
一心要往冷庄去，哪管前途路不平。
不觉行程来得快，来到冷庄上面存。
春元抬头来观看，不见嫂嫂儿女们。
刀割心肝肺腑痛，冷屋破房好伤心。
春元进房仔细看，一件蓑衣屋内存。
春元揭开蓑衣看，盖着儿女一双人。
春元见到这般样，气得天昏地不明。
想我爹爹当日在，绫罗绸缎穿在身。
今日只得蓑衣盖，丧尽天良我母亲。
口中便把心肝叫，你娘她往哪里行。
金男银女忙答应，娘去山上讨菜根。
等到晚间才回转，姊妹饿得舌长伸。
春元听得如此话，领起儿女满山寻。
寻过一山又一顶，不见嫂嫂哪里存。
又寻一山才看见，嫂嫂好象鬼样形。
春元打开衣兜看，尽是山上野菜根。
李氏见得小叔到，要想说话咽喉哽。
一把拉住春元手，哭得天昏地不明。
别人苦来不算苦，唯我苦来是真情。
今日此处来遭难，连儿带女一齐坑。
李氏哭得肝肠断，春元哭得泪淋淋。
叔嫂儿女一起哭，一起哭泣一路行。

话说春元见到嫂嫂说道“我在学堂凑得米一斗，银一两；与嫂嫂送来度几天日子。望嫂嫂宽心抚养我的侄儿侄女”。李氏道“叔叔受我一拜”。春元说“哪有此理，自古道黄河尚有澄清日，岂有人无得运时，嫂嫂抚养儿女，自有功成之日”。李氏问道“叔叔上山来婆婆晓得否？”春元道“我从学堂来，母亲未曾知道，嫂嫂你且宽怀，我要回去了，犹恐母亲知道”。李氏说“我来冷庄三月有余，未曾想到叔叔能到此处，叔叔宽坐一会，待我做些粗茶淡饭与叔叔吃了方才回去”。李氏忙到老寨主家借来一只鸡杀了，款待小叔之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