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谷粉丝 |
2022-01-22 08:00 |
也只有过年这几天,能做个只会吃饭的懒人了 两年了,日子过得甚是魔幻。从前稀松平常的年味和团聚都变得不那么容易了,反而更珍视过年这件事。 真的,比起温暖的味觉记忆和深刻的情感联结,催婚催生的亲戚都不是事。
在最坏的时候,懂得吃舍得穿不会乱。关于过年,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各种吃食。在过去的艰难时世,中国人再穷困俭省,也会为一年到头的年夜饭倾囊而出。 没有什么东西,比美味更容易治愈人心。
《四个春天》 两三年前看过一部纪录片《四个春天》,导演陆庆屹记录了回家的四个春节。 我们可以在自然有趣的家庭生活中,看到年老夫妻的自洽晚景,看到孩子与燕子的来来去去,看到生活的辛苦与诗意,看到食物与人的关系。 陆庆屹的父亲是一位退休老师,平常喜欢捣鼓乐器,母亲是个性明亮的普通农妇,喜欢唱歌跳舞。
这对夫妇养育了三个孩子,他们都在外地工作,只有春节难得相聚。陆庆屹是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大姐庆伟和二哥庆松。 影片一开头,就是老夫妇在熏腊肠的场景。他们坐在那里,对着竹筒吹气,火光明亮起来,在升腾的烟雾中,年味也越来越足。 一截截的腊肠被熏得饱满,仿佛通过屏幕就能闻到香气。陆庆屹很小就离家,只要闻到熏腊肠的味道,就会开始想家。
影片记录的第三个春节,是这个家庭最痛苦的一段时间。陆庆屹的姐姐因病去世,父母陷入了悲伤。也是这一年,他们没有做腊肠。 人生的悲欢离合,如四季轮回一般恒常。随着时间的推移,家庭的痛创慢慢愈合,一对老人重新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 在第四个春节,陆庆屹的父母重又忙碌起来,一家人在房檐挂上灯笼,一起点燃新年的爆竹。
孩子离家前,夫妇俩又躲在后院做腊肠。他们一边分着腊肠,一边嘀咕着:“这一份庆屹带回北京,这一份让庆松带回杭州。” 对于每个人来说,家乡的食物,是心底化不开的乡愁。无论在哪里,离家有多远,只要看到这种食物,就会想起家人共度的温暖时光。
小时候每年随父母回老家过年,离开的时候爷爷奶奶总会包好自家烧肉、腊鸭、吹大糍等过年食物给我们带走。
如今自己长大也离开父母了,方才明白那些家乡食物的暖意。真正打动一个人的,往往不是山珍海味,而是最寻常的东西。 日本电影中借食物传达家庭情感、生活质地、现实关系的作品不在少数。
《最初的晚餐》关于一个重组家庭的故事,讲述开始于父亲离世,母亲在葬礼上为家人端出一道道简单的料理。 葬礼上的料理,是对父亲的回忆。在第一道芝士蛋里,姐姐和弟弟想起这个重组家庭见面的第一天,当天的晚餐就是父亲做的芝士蛋。
《最初的晚餐》 不熟悉的五人新生活,是以这“最初的晚餐”开始的。
吃到第二道味噌汤时,喜欢白味噌的姐姐想起曾经跟喜欢红味噌的哥哥斗气,直到母亲端上混合味噌,那场红白大战才作罢。
寻常的料理中,有母亲化解家庭矛盾的生活智慧。 日复一日的家常食物,也包含了秘密与和解。喜欢登山的父亲和哥哥在山顶过夜总是吃一道炖蘑菇,其他人没有吃到过这道菜,也不知道父亲与哥哥之间的秘密。
而秋刀鱼让姐姐想起对母亲态度的转变,是母亲教会的吃鱼咒语,让她极少被鱼刺卡到。
在葬礼就要结束的时候,离家多年的哥哥回来了,团聚的一家人准 备了父亲临终前吃过的牛肉火锅。 牛肉火锅这种食物,将离散多年的家人重新粘合在一起,让人心生暖意,想要珍惜能与家人一起吃饭的日子。
是枝裕和更是善于刻画食物与人物之间现实羁绊的高手。在他的电影语言里,食物是非常重要的情感象征。 《步履不停》的故事是一个家庭在长子忌日的时候相聚。 玉米天妇罗这道菜,是长子纯平最喜爱的食物。每到纯平忌日,母亲都会做这道菜,它承载了全家人对于逝者的追思和缅怀。
《步履不停》 在制作玉米天妇罗的时候,次子良多负责剥玉米,女儿搅拌粉浆,母亲负责油炸烹饪,全家人对做饭这件事用心且细致。 就连和次子闹别扭的父亲,在闻到饭香的时候也会准时出现。
之后的《比海更深》,主角依然叫“良多”,戏中的父亲刚刚过世,母亲一个人生活在逼仄的公寓里。 影片开头,良多的登场,是从食物引出的。那是一锅咖喱,母亲说:魔芋要慢慢冷却,放上一整晚会更入味,人也是一样。
由此,母亲与女儿说的“大器晚成”,就是指那个年近五十仍然一事无成的良多。 良多曾经是个有理想的青年,一心想要写小说,也确实努力过,但15年前出版第一部小说之后,便持续在谷底,从未反弹过。 承担不了养家糊口的责任,还习惯于啃老。妻子无法忍受这样的他,带着儿子离开了。
母亲说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比海更深,但她对不成器儿子的爱分明就是。 她当然知道儿子是怎样的人,但她还是会为儿子的随时到来准备可尔必思冰,会细心照料那棵象征良多的橘子树,会在台风夜抱出被褥劝儿媳留宿。
台风夜的晚餐,母亲翻出父亲生前做的咖喱酱。一盒冰冻的咖喱酱,将父亲的灵魂带回这个家庭里,良多想到父亲,也在想如何成为人父。 也许我们终将无法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但是枝裕和告诉我们:即使梦想没了,好歹还有家。
李安深谙东方人的含蓄,通过食物表达了中国家庭的瓦解与重构。 《饮食男女》中一共有六次家宴,以每一次家宴不断推进家庭成员的关系,有新的矛盾,也有新的变化。 开篇家宴的大菜,印象最深的是松鼠鱼。只见朱师傅利索杀鱼,片花刀,腌制裹干淀粉,均匀淋热油,入锅油炸。
《饮食男女》 油锅里嗞啦作响的鱼,其实是朱爸内心煎熬的具象化体现。三个女儿各有想法,丧偶父亲很多事想管也管不了,只能用家宴表达对孩子们的爱。
第二场家宴上,二女儿家倩想宣布一件事,还未等她开口,朱爸就表示已经知道她买房子被骗的事情,并告诉她可以继续住家里,边说边给她一只清蒸大闸蟹。 父爱的深沉,不需要任何语言。一如清蒸大闸蟹,简简单单却是极致美味。谁说不是呢,过去的每顿年夜饭,父亲都把最大最肥的螃蟹留给了我。
在团圆的日子里,是食物最大限度地将人联结在一起。多年前的春节档电影《舌尖上的新年》,里面有个故事我至今记得。 台湾女孩邱淳怡终止了自己在上海的事业,回到故乡台南,完成父母的心愿,与男友家庆一起经营餐厅。 这一年,因为淳怡父亲刚刚过世,她们四姐妹去大姨家过年。外婆家传的年菜头盘三色蛋,以前没来得及跟妈妈学的,这次跟着大姨一起做。
《舌尖上的新年》 家庆拿出全部本事,做一道台南名菜,红蟳米糕。 首先要挑选优质的蟳,然后炸葱酥,炒香猪肉丝、香菇丝、虾米、鱿鱼丝,与尚未全熟的糯米饭混合,均匀搅拌放入荷叶中,以红蟳置顶再蒸制。
年夜饭,人们把它看作三百六十五天中最重要的一餐。 一家人围坐期待红蟳米糕的完美登场,它艳红夺目,喜气洋洋,把团圆的气氛推向高潮。 蟹膏蟹肉的香气渗入糯米,家庭中的每一个人都分享同一份鲜美完满的喜悦。双亲逝去后,淳怡在大姨家过的年,依然有熟悉的家的味道。
我们有关春节的食物记忆,未必是那样东西有多么好吃稀罕,而是一种仪式和趣味。 现代家庭过年很多仪式已经从简,但记忆中过年恐怕是从腊月就开始准备了。 陈晓卿回忆,从放寒假开始,作为教师的父母就为除夕的那一餐饭忙碌。
《饮食男女》 可以吃更贵的粳米了,父亲从粮站买米回家,母亲再用簸箕仔细筛选,甚至碎米都被单独分出来做粥,当颗粒饱满的米饭摆在面前,陈晓卿就反应过来了:哦,要过年了。 妹妹们会拿一碗米和一角钱,去街上找爆米花的机器,蹲在旁边幸福地等待。 而陈晓卿则是在家门口支一口铁锅,里面放上沙子,等柴火燃尽,就用沙子的余温翻炒花生。
米花和花生最后都会被父亲做成花生米糖点心,在讲究七个盘子八个碗的大年夜,用来充数的。 多年以后,陈晓卿与父母在北京过年,一大桌子的“菜”中,依然有干果点心在内。
生活条件早已大好,“凑数”是记忆、习惯、仪式而已,有些东西不变,就有浓浓的暖意。
鸡,成了心底淡淡的一抹乡愁。广东人无鸡不成宴,别说大时大节了,周末没有一只鸡加餸都不能叫礼拜。 看欧阳应霁的《香港味道》,里面有个关于鸡的故事,是他朋友竹筠分别在家中与老铺的掌厨,一个足足照顾三代人,一个负责批发商号一日两餐煮二三十人的饭菜。
到了周日,伙计不上班,所有预算就会集中到主人家一桌上,自然就比平日饭菜精彩了,白切鸡一定不能少,豉油鸡也会客串。 一只白切鸡或者豉油鸡,究竟怎样才算好,竹筠也不知道。大概就是那种一家人围坐的和谐温暖,令周日那顿饭成为一种仪式,让一家人在日后定位家族团圆的影像。
深有同感。广州名鸡何其多,但没有家人分享的烧腊,于我而言只是一份“油鸡饭”快餐。 哪怕漂洋过海,我对白切鸡和豉油鸡的要求,永远都只有一个标准:爸爸的出品。 虽然没有活鸡,但我已让老爸写给我白切鸡、豉油鸡、木瓜浸鸡、电饭煲鸡的菜谱。至少有那味儿,才是游子过年最后的倔强。
一张餐桌,百味人生。在万事皆悲的时候,如果还有一些美味,那就还能乐观起来。 食物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过年吃好喝好,充满血槽,以备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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