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对一个现象感到困惑:老一辈人看待今天的生活,和我们这一代人的看法有着明显的不同。老一辈人常用翻天覆地、惊天动地等形容词,来描述这些年社会生活和经济的巨大变化,而我们这一代更习惯用日新月异这样的词汇。我所指的老一辈人,大多是出生在70年代之前的人,而我们这一代则大多数是80后、90后。后来,我翻阅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历史,尤其是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那时的中国,无论是工业状况、商业、科技等各个领域,与今天相比,差距确实极大。我这时才明白,老一辈人对这几十年变化的感受与我们不同,因为他们亲眼目睹并亲身经历了这段历史性的变革。而我们与他们的认知差异,恰恰在于他们亲历了改革开放的初期,经历了我们没有亲身感受过的一些关键事件,包括当时一个神秘机构的成立。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在这次历史性全会召开之前,国家领导人先举行了为期35天的中央工作会议。在这次会议的闭幕式上,小平同志发表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主题报告,这个报告也成为了随后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纲领性文件。此次全会有两个重要作用:首先,它将全党全国的工作重点从阶级斗争转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并明确提出四个现代化的目标;其次,它正式启动了改革开放,首先从农业改革入手。在全会之前,中国的经济发展可以说是缓慢且落后的,尤其体现在工业技术水平上。中国的工业技术分为三个领域:民用领域、军事领域和战略储备领域。民用领域的技术大致相当于苏联60年代初期,军事领域相当于苏联70年代初期(这也得益于核武器的成功研发),而战略储备领域则接近美国50年代的水平(仅在两弹一星领域取得一些突破,航空航天发展刚起步,高端制造、化学、生物、材料等领域落后较多)。总的来说,如果和美国的科技水平对比,中国的领先领域也只处于60年代的技术水平,而技术落后的领域更不言而喻。更何况我们的工业体系与苏联高度关联,技术标准与西方国家完全不同,而苏联科技发展已经开始下滑,这意味着若想追赶国际先进水平,中国必须向西方国家靠拢,甚至可能需要推倒重来。
1979年1月底,十一届三中全会结束后约一个月,小平同志应美国总统的邀请,展开了为期九天的访美之旅。这次访问为中美之间在经济、科技等各个领域的接触创造了良好的开端,也为中国与西方国家的关系缓和铺平了道路。当时,国际局势主要是美苏争霸,虽然苏联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但依然仅次于美国。中国社会发展方向的变化,尤其是经济独立发展的倾向,在苏联眼中看起来就像是脱离了社会主义阵营,这也可能是导致越南大举侵犯中国边界,并引发中越自卫反击战的重要原因。到了80年代初期,中国国内的社会局势终于稳定下来,不再直接面临战争威胁,与西方国家关系的缓和,也促使中国迅速进入经济发展的轨道。1980年,全国科技协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这次大会对科技领域的思想重新统一,并让科技发展重新回到了正确的轨道。虽然科技领域的迅速发展是好事,但效果却往往是慢慢显现的。并不是说科技协作的恢复就能立刻对生产力产生提升。事实上,当时中国的科技发展面临很多问题:首先,创新机制相对滞后,因为当时仍实行计划经济,国有企业是主流,大锅饭文化盛行,这使得创新效率较低,缺乏自主创新的氛围;其次,受教育群体规模较小,知识结构滞后,科技行业面临青黄不接的局面。要么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大学生,要么是恢复高考后的新一批大学生,老一辈的知识与国外前沿技术脱节,新一代则学习的还是相对过时的技术,且受教育的规模非常有限。因此,中国的科技创新力量在短时间内难以满足工业建设对技术的需求。时间紧迫,为了尽早在技术装备上实现突破,1983年7月,在时任国家经济委员会副主任的林宗棠等人的建议下,国务院发布了《关于抓紧研制重大技术装备的决定》(又叫110号文件),并成立了国家重大技术装备领导小组,设立了重大技术装备办公室(简称重装办)。重装办组织了包括机械、电力、冶金、石化、铁道、交通、水利、纺织等26个部门,攻关关键设备,拉开了跨部门合作和推动重大技术装备国产化的序幕。
在起初,国产化的道路并不平坦。因为与国际同行相比,中国在这些领域的差距极大,不仅技术标准体系不同,理论知识体系也相对落后,甚至在采矿、冶金、基础加工等关键行业都存在巨大差距。与西方国家技术接触的初期,这种差距对中国工业界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以至于一度出现了对国产化的悲观情绪。曾有声音提出国际大协作,主张与国际同行全面合作,并且这种观点一直延续到90年代甚至今天。面对这种局面,社会上曾有广泛讨论:是买一个现代化还是干一个现代化?即全盘引进还是自主国产化的争论,直到1985年左右才达到高峰。
当时,小平同志明确指示,中国要赶超世界先进水平,必须采取以下几条路径:第一,可以通过进口外国机器和高科技产品,这虽然简单,但不够稳定;第二,可以走国产化道路,这虽然艰难,但有可能实现;第三,可以进行技术改造,这更困难;最后,也可以通过完全依靠自主研发新技术和新产品,但这种方法几乎不现实。最终,国产化道路成为工业界的共识,为了推动国产化进程,中国提出了以市场换技术的发展策略。在这一思路下,中国与西德、日本、美国、英国、法国等国家签订了一大批设备合同,并通过技术引进的同时,学习并消化引进技术。这一过程中,虽然各国特别是日本在技术转让上屡屡设置障碍,中国付出了许多代价。
日本二战后走的是引进吸收的路线,凭借较早建立的科研制度和工业体系,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成为全球工业强国,特别在大型冶金、火电、核电等领域技术领先。中国与日本在1980年代初期展开了大量技术引进,特别是冶金等设备。可是,日本却利用中国对成套设备相关技术的知识欠缺,合同中增加了很多不必要的附加条件,且在技术转让上设置重重障碍。因为当时中国的外汇极为紧张,而且需要用初级产品和资源型产品来换取外汇,所以这一过程耗费了大量资源和时间。
重装办的成立标志着中国工业体系的战略调整,并推动了重大技术装备领域的举国体制。重装办整合了全国各大科研机构和企业的力量,针对重大技术装备进行技术攻关,不仅完成了120多项重大研究项目,还为国家的200多个重大工程提供了成套设备,有力支持了国民经济和国防事业的发展。通过这项工作,中国在短短几年间就迅速弥补了与国际先进水平的差距,推动了工业技术的跨越式发展。